“世界茶源看中國,中國茶源看云南?!边@是被當今天下茶界所共識的一句話,不過,如果要從更深的維度去探尋茶的起源問題,這句話顯得不夠全面,不夠完整。
正確的說法是,中國云南是野生茶樹起源中心之一,是初步馴化茶樹的起源中心之一,是充分馴化茶樹(栽培型)的起源中心之一,是當今世界唯一留存有完整茶文化的一部活歷史。
“茶類簡史”專題第一篇,我們就來聊聊地球茶組植物起源地,世界唯一的茶樹馴化中心——中國云南。
茶屬植物起源于白堊紀
在文章正式開始之前,我們需要先知道“初步馴化”和“充分馴化”是什么意思,簡單來說,初步馴化就是原始人類開始利用與馴化茶樹,但還沒有自覺運用栽培技術深度改變野生茶樹的生物學特征,此時的茶樹還是以野生原始性狀為主,并不是栽培型茶樹(狹義的茶)。
充分馴化,則是指人類已經(jīng)通過人為選擇、打頂矮化、增加橫枝、耕土施肥等手段深度改變了茶樹的生物學性狀,讓其由野生茶樹變?yōu)樵耘嘈筒铇洌瑥摹俺醪今Z化”到“充分馴化”,所用的時間是以千年為單位的。
舉個例子,我們都知道狗是由狼演化而來的,而初步馴化就好比只是將狼豢養(yǎng)起來,但其依然保有野生習性和特征,頂多算“家狼”,并不能算狗,而充分馴化,就是將狼真正馴化成了狗,這包括體型,樣貌,習性上的諸多改變,需要成百上千代的演化。
理解概念后,正文開始。早在早古生代時期(距今5.7億年~4.09億年),世界還不是五大洲四大洋格局,而是只有兩塊大陸,即岡瓦納古陸(Gondwanaland)和勞亞古陸(Laurasialand)。
其中,岡瓦納古陸位于南極附近,包括今天的南美洲、非洲、中亞、南極洲、澳洲等地;勞亞古陸則位于北半球的高緯度地區(qū),可以看做是如今歐洲、東亞和北美洲的結合體,此時的歐亞板塊和印度板塊,分處于這兩個古老的陸地板塊,彼此之間隔著古地中海(又叫特提斯地槽)和現(xiàn)在的歐洲,不相連接。
按杜托特的《我們漂移的大陸》觀點,到了中生代末期,南北兩塊古大陸開始不斷地漂移,勞亞古陸上分出了北美洲和亞洲,其中亞洲位置的變動不大,而北美洲逐漸隨大西洋向西、向北漂移。
岡瓦納古陸的變動更大,先后分裂出印度、非洲、南美洲、馬達加斯加島、阿拉伯半島、斯里蘭卡島、南極洲、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并繼續(xù)向北漂移。
到了中生代三疊紀末期(約距今1.8億年前),地球上發(fā)生了一次地質大變動(即印支運動),中國西南部地區(qū)終于露出水面,并逐漸上升為一片海拔較高的穩(wěn)定地臺(以下簡稱為西南高地),自此很少受到海水浸蝕,而且這里還很靠近赤道,雨量充沛,氣候濕熱,非常有利于土壤風化和植物繁育。
地質學史界把西南高地劃分成康浪古陸、雪峰古陸,越北古陸,主要包含中國西部、西南,以及與部分東南亞的接壤地區(qū),于此同時,后世主要的產(chǎn)茶地,如我國華南地區(qū)還處于被海水淹沒的狀態(tài),而印度板塊正隔海緩緩移來,這也是印度的阿薩姆邦不是茶樹起源地的證明之一。
距今6500萬年到2330萬年之間,也就是在白堊紀之后進入第三紀后,在西南高地這片氣候適宜的生物樂土上,山茶科植物出現(xiàn)了爆發(fā)式增長,而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早山茶科植物化石也出現(xiàn)在中生代末期白堊紀地層中,茶學界由此推斷,茶屬植物最早起源于中生代末期的白堊紀地層。
看到這里,有茶友可能會問:既然山茶科植物最早誕生于熱帶環(huán)境中,那他們又是如何跨越天險,成為了如今在熱帶、亞熱帶、溫帶、寒帶氣候中都有分布的植物,并形成了著名的“同源茶樹,隔離分居”現(xiàn)象的?
想回答這個問題,還是要探尋當時氣候環(huán)境的最大變數(shù)——地質運動。
幸免于難的云南茶
印支運動之后,距今4000萬年的第三紀漸新世,印度板塊與亞洲大陸相撞,擠壓造成喜馬拉雅地區(qū)的上升,又伴隨著燕山運動和印支運動,逐漸形成了如今的世界屋脊一喜馬拉雅山。
這場轟轟烈烈的造山運動,不僅使康滇古陸褶皺斷裂,分割成了許許多多的小地貌區(qū)和小氣候區(qū),而且造成了大量山茶科植物的消亡,為適應新的氣候,幸存下來的植物也逐漸向不同方向演化,這就是山茶科植物的第一次大分化。
距今約100萬年前,全球進入嚴酷的第四紀冰川時代,很多高緯度的區(qū)域都被廣闊的大陸冰川所覆蓋,劇烈的氣候變化,再次對大量動植物造成毀滅性打擊,只有極少量生長有褶皺山系和溫暖洋流保護的茶樹得以幸存并繁衍下來,這就是山茶科植物的第二次大分化。
其中,位于四川烏江中下游一帶的植物受災嚴重,茶樹大量消亡;貴州北部、南部受害較輕,茶樹有存有亡;而云南,以及鄰近的緬北、越北等地則因其獨特的地質條件和氣候環(huán)境,緩沖了冰川和極寒氣候的影響,受災程度最輕。
比如香格里拉境內山脈及高黎貢山北段的西坡等,雖然處在冰川侵襲的范圍,但卻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多樣化的古老物種和新生的特別物種,成為了生靈的避難所和搖籃。
而云南的西南部和南部地區(qū),基本未受冰川襲擊,因此生活在這里的動植物得以大量留存,尤其是在滇沅千家寨、景東大石門、景谷大尖山等地,有大量的野生古茶樹群落幸存了下來,并繁衍至今。
這也是為什么如今四川、貴州、廣西都零星分布有古老大茶樹的原因,它們雖然形態(tài)不同,但都來自同一個祖先,即同源茶樹跨區(qū)域存在的“隔離分居”和“同源多樣”的現(xiàn)象。
(注:據(jù)現(xiàn)代DNA測序技術測定,距今38—154萬年間,云南大葉種和滇外小葉種分別在云南地區(qū)和四川盆地發(fā)生了分化,為后世的云南濮人和巴蜀文明種茶提供了豐富的野茶資源。)
證偽“茶樹始祖寬葉木蘭說”
看到這里,有茶友可能會發(fā)現(xiàn),在論證茶樹樹起源地的證據(jù)鏈上,我們沒有提及云南景谷出土過的,號稱茶樹始祖的“寬葉木蘭化石”,以及被稱為“茶樹近親”的“中華木蘭化石”,其實,茶樹起源于寬葉木蘭雖然是茶學界的主流看法之一,但仍然是存在諸多疑點的。
“茶樹起源于寬葉木蘭”的觀點認為,茶樹葉片的葉脈構造、側脈對數(shù)及夾角大小、側脈不達葉緣并向上彎曲與上方側脈相連、葉尖形態(tài)等特征與寬葉木蘭和中華木蘭古植物化石有較多的相似之處,并由此推想“茶樹是在第三紀特定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由寬葉木蘭演化而來”,在陸離看來,這一觀點至少有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
首先,早在白堊紀地層中就已出現(xiàn)山茶科的化石,遠早于寬葉木蘭和中華木蘭的生活年代,后者不可能是茶樹的祖先,在植物分類學上,茶樹(Camelliasinensis)隸屬山茶科(Theaceae),屬于現(xiàn)代植物;寬葉木蘭和中華木蘭隸屬木蘭科(Magnoliaceae),屬于化石植物,二者的關系也并不親近,更沒有直接的系統(tǒng)演化關系。
寬葉木蘭化石
其次,僅憑葉片的形態(tài)特征就下結論也是欠專業(yè)的,葉片屬植物的營養(yǎng)器官,受環(huán)境的影響很大,多用于研究不同植物在生態(tài)環(huán)境上的相似性,而且除“側脈不達葉緣,在近葉緣處網(wǎng)結”外,兩種木蘭與茶樹的葉結構再無更多相似之處。
最后,化石的形成和發(fā)現(xiàn)具有極大的偶然性,動植物系統(tǒng)演化上至今都還缺少大部分化石證據(jù),而且化石的保存狀態(tài)受特定地史條件的影響也非常大,比如景谷出土過的寬葉木蘭和中華木蘭均為葉片化石,保存也并不完全,能提供的特征信息有限且欠精細,用在研究科以下比較低級的分類階元內尚可,但拿來探討被子植物科與科之間的系統(tǒng)演化,未免太過單薄。
中華木蘭化石
此外,目前茶學界最前沿的研究之一,“以分子生物學證據(jù)為主要依據(jù)的APG被子植物分類系統(tǒng)”,也揭示了木蘭科與山茶科間更為疏遠和復雜的系統(tǒng)演化,本質上是山茶科與木蘭科兩個科之間的系統(tǒng)演化關系,屬被子植物起源和早期演化領域中的系統(tǒng)進化方面研究。
總之,茶的起源看似簡單,實則關系到植物的起源、類群間的系統(tǒng)演化關系,是十分重要和極其復雜的科學問題,目前僅在高級分類階元(目級或科級)上提出的一些大致演化框架取得了廣泛認可,尚未證實山茶科與木蘭科之間存在直接演化關系,也無法證明寬葉木蘭和中華木蘭是茶樹的祖先。
既然化石方面無法證明茶樹的演化由來,那云南茶源的身份是否要打個問號?其實大可不必,在植物地理學上,類似的化石證據(jù)不足情況經(jīng)常出現(xiàn),此時學界一貫的原則,就是將類群內原始種類最集中和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qū)推測為這個類群的起源中心。
而迄今為止,世界茶組植物共40個種大多集中在西南地區(qū),僅云南就分布33個種,其中有17個種、1個變種是云南獨有的,以云南為中心的滇黔桂交匯地帶,更是世界公認的山茶科植物核心起源地。
需要注意的是,中國的大西南地區(qū)并不是唯一的地區(qū),相鄰的緬北等東南亞北部同是起源地,只不過與之相鄰的東南亞地區(qū),自明朝初年以后再無有過茶樹栽培史,更缺乏關鍵的過渡型證據(jù)。
而云南,不僅是野生茶樹起源中心之一,還是初步馴化茶樹的起源中心之一,是充分馴化茶樹(栽培型)的起源中心之一,更是當今唯一保存有最完整的野生型、過渡型、栽培型古茶樹的茶樹進化鏈條的世界茶源。
來源:陸離茶寮,信息貴在分享,如涉及版權問題請聯(lián)系刪除